温庭筠和鱼玄机:第三章
2019-06-03 14:4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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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长安才女

寒风袭来,寒意彻骨。事不迟疑,温庭筠去典当行当掉了庭院,逃离长安。

风光一时的温庭筠一下子从云端跌落谷底。他与太子李永的亲近交谊让他每每回忆都倍感痛惜。

这夜,温庭筠在逃往襄阳途中的驿馆不能入睡。他痛思良久,挥毫书写《舞衣曲》,以极具缠绵哀怨之诗吊唁太子,诗作隐现了诗人与太子深厚的情感交谊。

“张家公子夜闻雨,夜向兰堂思楚舞。”“芙蓉力弱应难定,杨柳风多不自持。”

最后四句,温庭筠一气呵成:“回颦笑语西窗客,星斗寥寥波脉脉。不逐秦王卷象床,满楼明月梨花白。”

此时,夜已深,温庭筠陷入沉思:他回想太子李永对他的情深意长。“唉!唉!”他连连哀叹。他更思念陈小小,小小对他一往情深,他长吁短叹,哪能入睡?这月白风清的光亮,映照那晚小小以命相救的情景,她死死地抱住那黑衣杀手的一幕,怎能忘。小小啊!你命为何这般苦,跟我温歧在一起,没有享受几天的福,反而把命丢了。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小小啊!我温歧对不住你哟!我现在孤坐驿馆,书传尺素往何处寄?想念至极,温庭筠愤愤然,他推开窗,哦!月光如水,梨花如雪,这洁白的大地,寄托着他无限哀思。

温庭筠福大命大,他到了襄阳,在好友段成式府上躲过了后宫的追杀。

不久,文宗皇帝郁忧而死,武宗在宦官们的拥戴下即位,武宗赐死了冰雪美人杨贤妃。而武宗又因长期吞服丹药过早而亡。宣宗即位后励精图治,大唐有了新的气象。由于宣宗喜好诗词歌赋,温庭筠认为科考有望,他又回到长安。好友李商隐也在长安备考,他问温庭筠:温兄才华超群,文宗朝太子案底之累已过,当今圣上,惜才爱才,为何还不抓紧研习应试?温庭筠信心十足,扬声说道:区区一进士之科考,何须费时?哪能难倒我温歧。

这温庭筠,他一向自负,恃才自傲至极。

大唐长安 季春三月

一日,春日暖阳刚刚爬上城楼,市井小巷中飘出一位美少女幼微。她才十二岁,敏慧纤巧萌动思春的灵性,她兴匆匆地穿行于街市,奔那曲江柳堤而去。长安的大街,白居易说“百千家似围棋局”,东西十一条大街与南北十四条大街纵横如棋盘。此时的长安在唐宣宗登基后,恢复了昔日的华丽与繁盛。大街上,府邸豪华,官衙威严。市坊内,馆楼林立,商肆昌茂。教坊歌舞,甚是热闹。虽说公子王孙锦衣白马是皇城一景,但白衣秀士诗书唱诵才是长安文化的底色与格调,士子们寒窗苦读的心酸与寻常百姓流连于市井的忙忙碌碌更是大唐长安的生活本真。

背街陋巷早已将坊间的美与丑契入长安的肌体,在大唐诗书文化昌繁的浸淫下,小巷中的小家碧玉不可能不受到诗风词雨的缠绵。在大唐一朝,科举中就设有神童科,小孩登科代代有人。男子诗词唱和,女子也不甘寂寞,小巷中由灵性萌生野性的幼微偏爱诗词,她就不属于沉浸深闺中的女孩。

这天,春风拂柳,曲江水光涟漪,垂柳依依,微风柔情,送来一位飘然而至的男子。他在柳堤来回踱步,轻吟曼诵诗词歌赋,引来无数“词迷”。他便是享誉晚唐的著名词人温庭筠。温庭筠的词写得花骚: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温词非但华艳,且入情入味。

多少女子把温词写入雅笺,存入梳妆盒或放在绣枕边,咀嚼于樱唇,脉脉含春入幻入梦。

幼微自小聪慧,天赋才情,五岁就能写诗,十岁在坊间小有名气,对 温庭筠仰慕已久。此时已经十二岁的幼微,灵秀纤眉,脸若桃红,已是楚楚动人的了。她听说今天温庭筠与几位好友词人在柳堤雅集,她追寻温庭筠,追到曲江柳堤。

“原来坊间盛传的小才女就是你?” 温庭筠微微一笑。

幼微的脸蛋涨红得像一枚熟透的红桃,她不敢直视,低着头,反复搓揉着手绢。

垂柳繁花遮掩处的温庭筠,他仔细瞧了瞧幼微。

温庭筠浪迹天涯,名满大唐,走到哪里都有词迷围追。

柳堤上下围满了好奇的人。

温庭筠见幼微貌美有灵性,心中暗自窃喜,有意栽培她。心想,先试她一试。便指了指堤上的垂柳,笑着说:“以柳为题,你赋诗一首,如何?”

小幼微并不回答。

沉思片刻之后,轻声低吟:

“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这是五言诗,不着一个“柳”字,字里行间却处处闪现与柳相关的“情”与“景”。温庭筠触景生情,他要幼微再复吟一遍。

幼微的复诵有委婉回旋之起伏……

听傻了,温庭筠怔在柳堤,他看了看柳条飞絮,望了望一曲春水,又瞧了瞧小幼微,“昔日白乐天作《赋得原上草》已十六岁,你才十二岁呐!” 温庭筠感慨万千。

“才女,才女,不输白乐天啊!”

温庭筠深感小姑娘天资敏慧,却与身处的寒境极不相容。他心生怜爱,仰天长叹一声。

结识温庭筠是才女幼微的幸运,温庭筠是何等的才学。随行人对幼微说:“还不快快拜师?”幼微笑了:“先生诗妙,词更绝。”随行人略一沉吟,说:“先生上承白乐天、刘梦得,比肩李义山。但就雅词而言,可以说是将民歌提升到雅词的开山之士、不祧之祖。”幼微看了看温庭筠那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幼微掩嘴一笑,这一笑很开心。事实上,词起于中晚唐,白居易、刘禹锡、温庭筠等都写过不少词。由于白居易、刘禹锡古诗律诗更佳,因而温庭筠对词的研究多于诗。温词华艳绮丽,虽瑰丽不能澹远,却能矜饰而尖新。温庭筠得意地说:“词的起源不只是我朝绝句的演变,词一出现便配合音乐歌韵。人们遂将词集以乐府为名,可见词是与民谣歌辞悠关的。将民谣歌辞格式化,使之起伏跌宕、温婉回旋,成为长短句,让里巷歌谣升华为乐府雅词,我费了不少心力啊!”

“先生在五十八字以下的小令创作上功莫大焉。”

温庭筠是一位藏不住心思的人。此刻,他词意飘荡,情绪有些昂扬,他笑着说:“你们且听我这词。”说着他朗朗上口,抑扬顿挫地诵出一词:

湖上。闲望。雨萧萧。烟浦花桥路遥。

谢娘翠蛾愁不销。终朝。梦魂迷晚潮。

荡子天涯归棹远。春已晚。莺语空肠断。

若耶溪,溪水西。柳堤。不闻郎马嘶。

“此词转韵频繁,柳絮如丝,曲尽情意,清音渺思啊”词迷们听后一阵叫好。

温庭筠不无得意地解释道:“这首词,我用了四个韵脚。上片二韵:如‘上’、‘望’;上片另用五韵:如‘萧’、‘遥’、‘销’、‘朝’、‘潮’。下片三韵:如‘远’、‘晚’、‘断’;下片另用四韵:如‘溪’、‘西’、‘堤’、‘嘶’。上片愁思带雨,下片情人闺怨,可谓丝丝入扣。浅斟低唱,曲旋回荡,回味无穷哟!”

众人赞叹,词迷们簇拥着温庭筠……

的确,温庭筠才思敏捷,每每入试,八叉手而成八韵,人号“温八叉”。他因恃才自傲,好讥讽权贵,得罪不少官场中人,故屡试不第。但仕途坎坷并不影响他洒脱不羁的放达。他欣喜地看着小才女幼微,朗声说道:“走,到教坊塾馆作诗唱酬去。”

才女幼微习温庭筠的字词韵学,才艺大增。

从此,幼微诗意迸发。

幼微不拘泥小巷的闲言碎语,随温庭筠出入诗馆书院,填词作诗,唱诵吟和。名气飘绕太学、宫观、教坊。诗意牵引名气,名气托出美丽。时光飞逝,藏不住的诗文佳作已穿越小巷陋室,才情溢满馆楼。幼微的名气在长安诗坛徜徉、萦回,她的诗作美句颇具张力。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扬州,这座隋炀帝心仪的城市,在长江和大运河的十字路口交汇出多少风云沧桑。

浩浩长江,孤帆远影,送走了几多扑朔迷离的政坛奇葩和苍凉的历史。

人工邗沟,齐齐整整,水缓溪畅,沟通运河。扬州的水系纵横交错,遂成江南水乡的密如蛛网。水上,画舫摇橹,舟楫穿梭,风雨烟云就在扬州水系的飞柳之中。

江山如旧,堤上诗意骚客稠。二十四桥明月夜,烟波江上愁。七分明月,二分无赖,一分有酒。十里红楼,烟云苍苍,风韵风流……

温庭筠科考不第,南下扬州。

他怀才不遇,时时湖上泛舟。“芳草迷三岛,澄波似五湖。”湖上芦花,岸上雀喳,柳絮纷纷扬扬。风,撩起温庭筠头上的方巾和缕缕心思:他想起文宗一朝,他也风光时日。他与太子交集,诵诗填词,那时他是多么的豪迈高标,名流贤达都愿与他结交。他宾朋无数,宴醉长安。殊不知,太子被谗害,他温歧沦落他乡、亡命天涯。宣宗即位后,他参加京兆府考试,名列第二。可仍在随后礼部的考试中意外落榜。

落第后的温庭筠一气之下,竟然病倒。他对落榜愤愤不平,不满之句于诗中阐发:

“有气干牛斗,无人辨辘轳。”

“积毁方销骨,微瑕惧掩瑜。”

真是令人愤闷,他手握狼毫,气冲斗牛,竟无人鉴赏?

报国无门啊!屡考不第。这一次,他又落榜了。温庭筠想到这里,他仰天长叹一声,弃舟登岸。

扬州,是隋唐文人心中典型的脂粉之乡。李太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而杜牧在这里载歌载酒,真的是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湖上亭桥,运河光霁,水村城郭,四桥烟云,绿水芳塘,放眼一望,无桥不入画,无堤不入诗。亭台楼阁的雅集,饮妓、歌妓的唱酬表演,让文人雅士无不流连忘返。

宰相段文昌之子段成式是温庭筠好友,二人是世交,段文昌与温庭筠之父有交谊。温父病逝后,段文昌对温庭筠有所周济,故段成式与温庭筠自小相识。这一次温庭筠曾暂住他襄阳府上,以逃避后宫追杀。宣宗即位,温庭筠离开襄阳回到长安应试,但科考不第,郁闷中的温庭筠到了扬州。这日,段成式收到温庭筠书信,他在温庭筠的书信中看到了江南水乡的风韵,他对画舫扬州的风情每每痴迷。他寻温庭筠追赶至扬州。

在晚唐文人中,段成式是一位在诗、词、骈文、传奇、笔记小说等各类文体方面皆有着独特建树的全才作家。段成式的笔记小说《酉阳杂俎》著称于世。他丰沛的著述为晚唐文学带来了多汁多味的盛宴,尤其在小说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段成式的作品抒写着男女爱情、侠客豪情,以艳情、侠义、神怪之民奇异事,通过纪录奇闻,写得豪爽引入,精彩四溢,堪为奇诡可观。他的骈文诗词,别有千秋。因他与李商隐、温庭筠俱行十六,故段、温、李三人并称“三十六”或号“三十六体”。三人的文学成就各有侧重,李商隐以诗突显,温庭筠以词扬名,段成式则以笔记小说为重。

段成式之父段文昌已经仙逝,但影响力还在。他早年追西蜀才女薛涛,追得好辛苦。段文昌与杜牧颇有交谊,他曾将薛涛诗传寄杜牧,大诗人杜牧大为欣赏。对于杜牧寄诗,薛涛于欣喜中曾作《酬杜舍人》相酬:“双鱼底事到侬家,扑手新诗片片霞。唱到白蘋洲畔曲,芙蓉空老蜀江花。”薛涛这诗亦有欣喜中对岁月飞逝挽回之无奈。段文昌追薛涛未遂,但他是多情之人,其情缘文才遗传其子,段成式自然风流倜傥。

段成式来到扬州。扬州的名流多邀他宴乐,他于悠游中见好友温庭筠落榜后意志消沉,整日沉溺于酒楼画舫,吹箫拨弦,填词唱曲。恐他荒疏文业,天长日久,不能获取功名。

段成式一心要为温庭筠解脱。这日,段成式到西园,他听说温庭筠在此楼上弦唱,便沿着修竹茂叶中的碎石小径,步入水边馆楼。这楼在园林泉石、板桥竹影中临水而立。他听见笙箫琴瑟、清靡之音在楼上回响,在水上飘荡。笑声盈盈,徜徉耳鼓。忽然,那声调变了,时而激昂高亢,时而低闷沉郁。上得楼来,见温庭筠与几位歌妓正在吹拉弹唱。温庭筠兴高,见他上楼,十分高兴,笑着向他招手,示意他入座。

温庭筠放下长箫,高声朗诵一曲“更漏子”:

背江楼,临海月,城上角声呜咽。

堤柳动,岛烟昏,两行征雁分。

京口路,归帆渡,正是芳菲欲度。

银烛尽,玉绳低,一声村落鸡。

“好词哟,好词!”段成式击掌赞道,他接着说:“你这词让小女子们传唱,很是为难她们。她们这等人生经历哪能唱出银烛孤照与村落鸡啼的广远乃至清凄?”

段成式知温庭筠个性张扬,但他要将温庭筠带离这靡靡场景,只能讥讽歌妓们唱不出这词意上的深远,景象上的凄美。

“走吧。”段成式拉着温庭筠下楼去。

烟花扬州的日子有乐亦有愁,珠帘秀幕,红粉胭脂,艳词酬唱,只是表面上的光鲜,遮掩不住温庭筠内心的惆怅。

段成式观察入微,他写诗《嘲飞卿七首》叙述了温庭筠与青楼女子的相慕相处。诗题虽出一“嘲”字,诗中却毫无侧艳之轻佻。他对温庭筠恃才自傲、遭遇诽谤的落寞寄予同情。他说青楼女:“愁生半额不开靥,只为多情团扇郎。”虽然“柳烟梅雪隐青楼,残日黄鹂语未休。”“愁机懒织同心苣,闷绣先描连理枝。”这些词句可看出段成式的诗不像盛唐文人写歌妓只停留在“观妓”层面,他是在抒写歌妓的真实情事,写出歌妓内心的真情和对待生活的实在情态。他写多情的温庭筠:

“多少风流词句里,愁中空吟早环诗。”

“半岁愁中镜似荷,牵环撩鬓却须磨。”

段成式对歌女、宫女是寄予深切同情的。他说:“枝枝交影锁闺门,嫩色曾沾雨露恩,风辇不来春欲尽,空留莺语到黄昏。”

晚唐文人大多感慨人世沧桑,政事变化莫测,情事悲愁伤春,人生荣辱无常。

这日,常居扬州的杜牧与温庭筠、段成式等雅集于香叶楼。香叶楼庭院悠悠,假山片石点缀渠水泉池,蕉叶修竹粉饰白墙黛瓦。长廊半临水,九曲桥通幽,水榭半亭宛在水中央。檐顶飞翘,阁楼高大古朴。

庭院幽幽,轩庭深邃,是扬州文人雅士的最爱。

杜牧是名门之后,史学家宰相杜佑之孙。他于文宗大和

二年进士及第。他醉心扬州,他的诗歌在扬州家喻户晓。他用诗来描绘扬州的景、季、人、物、情。他诗云:“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真是:“炀帝雷塘土,迷藏有旧楼。谁家唱水调,明月满扬州。”杜牧诗赋造诣极高。他是性情中人,自然好交友朋,尤喜郊游与宴乐,且与往来扬州的诗人骚客多有交集应酬。

本来年龄稍长的杜牧对温庭筠的艳词有看法,他认为李商隐的诗有些晦涩,而温庭筠的词又太艳。但前辈刘禹锡看来,李商隐诗的成就很高,温庭筠精通音律,对词的发展有开山之功。因此,杜牧也改变了原来对温庭筠的成见。加之与段成式之父段文昌有交情,故与段成式、温庭筠有所接触。这日他在香叶楼邀请各位名流一聚。

群贤毕至,有人拱手作揖,有人抱拳致意,有人潇洒而至。有唐一代,雅士风流,文人士大夫雅集多有歌妓、饮妓、舞妓在场。

杜牧先请温庭筠转轴拨弦,弹奏一曲。他是风流才子,旋即便叫情女张好好出场唱曲一首。此曲名《张好好诗》。这张好好年方十三岁便接识杜牧,十六岁时被他人双鬟纳之,后又与杜牧巧遇。杜牧感旧伤怀,写这诗赠之。尔后,杜牧携张好好幽悠扬州。

此时,张好好娉娉婷婷走来,她浅浅的眼影上两弯细眉,薄薄的胭脂,嘴唇上染着红艳如火的口红,耳垂珍珠吊环,身着红色襦衫,下摆长花裙。她小口一开:“君为豫章姝,十三才有余。翠茁凤生尾,丹脸莲含跗。”她略一停顿,又唱:“此地试君唱,特使华筵铺。主公顾四座,始讶来踟蹰。”她一仰头,云鬓高耸:“双鬟可高下,才过青罗襦。盼盼乍垂袖,一声离凤呼。”此时笙歌弦音,余音婉转。杜牧也情不自禁地自唱一句:“绛唇渐轻巧,云步转虚徐。旌旆忽东下,笙歌随舳舻。”段成式跟着赞叹道:“玉质随月满,艳态逐春舒。” 温庭筠熟悉杜牧这诗,他是直性子,大叫一声:“好诗!杜兄‘飘然集仙客,讽赋欺相如。’”他回过头,对着张好好赞道:“好女!不似琵琶女,却是感恩姊。”

张好好满脸羞红,她侧身向温庭筠略一屈膝,说道:“小女不才,先生过奖!先生抚琴,弦音萦耳,婉转入云哟!小女曾接识一歌女,名唤陈小小,尤善琴瑟,弹唱温先生丽词在扬州堪为一绝。”“哦。”温庭筠张大了嘴。杜牧不知温庭筠与陈小小早有一片情,竟笑着说:“寻个良宵美月,好好你约陈小小为飞卿弹唱一曲,如何?”张好好一低眉,垂眼说道:“小小去长安后断了音讯。”温庭筠正要开口问,听好好此言,便低下头去,暗自神伤。

一时饮酒鉴茶,品尝果瓜糕点,丝竹管弦,清音萦耳,众贤诵读唱和,好不热闹。这温庭筠因张好好提起小小,感到忧伤。他不愿提及此情伤而影响众人宴席欢乐,便转移话题开口道:“当年梦得先生评牧之诗,让我茅舍顿开。我原拘泥于律诗绝句之对仗与格律音韵,对牧之诗偶然突破有些想法。” 温庭筠停了一下,接着说:“我有一次在洛阳拜访梦得先生,谈及牧之诗,先生评述十分到位。”段成式身子微微前倾,他抢着问:“梦得先生如何评述?”温庭筠回忆着当年刘禹锡说杜牧诗:“梦得说,他最熟悉牧之。他曾四次在牧之祖父杜佑属下任职,与牧之一家有三世之交谊。他说牧之的古体诗受杜甫、韩愈影响,笔力峭健,内文直白,含义深刻;而近体诗又以文词清丽、情韵跌宕见长。特别是绝句,无论豪迈高绝,抑或味永趣长,多立意奇特。”

段成式插话说:“家父与牧之熟悉,他曾对我说:‘牧之的七绝,能在峭健俊爽中溢出风华流美之韵致,独举高霞之象,隽永中别开妙境。’”

杜牧对段成式一拱手:“谢令尊夸赞!”接着杜牧笑了笑又说:“梦得先生之威望,在于他传世之作的文标造诣和他多有提携后进的美德。我曾深入研习,有人说我深得刘禹锡诗的个中精髓。也有人举例说刘禹锡诗:‘山围故园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并说我诗:‘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就有仿意。实际上,我也认为,两首诗虽各咏一事,曲调大致相同,但我之着力点在‘商女不知亡国恨’上,意义别有思虑。” 温庭筠好表现自己,此时,他忘了忧伤,抢着说道:“我以为,拗峭是牧之诗的特点。牧之有时敢于不依格律直抒胸意,其直白话语读来朗朗上口。牧之七绝不仅有陡然峻拔的气势,令人叫绝的是回旋迂转时别开生面,寓意深邃,表现出诗作的豪宕、潇洒,如‘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这诗便有借喻史实之妙韵!”

杜牧是风流才俊,此刻也激情满怀了,他说:“我偶尔突破格律,乃是为意义与情韵而作。我观飞卿之诗,善音律,故绝句、律诗工整,讲究对偶平仄。如飞卿诗:‘露圆霞赤数千枝,银笼谁家寄所思。秦苑飞禽谙熟早,杜陵游客恨来迟。空看翠幄成阴日,不见红珠满树时。尽日徘徊浓影下,只应重作钓鱼期。’这里,‘秦苑’对‘杜陵’,‘飞禽’对‘游客’,‘空看’对‘不见’,‘翠幄’对‘红珠’,‘谙熟早’对‘恨来迟’,对仗极为工整。此外,飞卿‘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诗句意趣幽然、情韵别开、诙谐入骨也是命意声色的传世佳作。当然,飞卿精通音乐,在词的长短句及音韵上有所开拓,律音尤妙,堪为高胜词作。其它诸贤,皆有名篇,宴乐之酣,恐酒醉胡言,不敢一一评述。”

“过奖,过奖。”温庭筠见杜牧对他评介恳切,很是感激。

杜牧一席谈,评点到位,公道在人心,众贤大多赞同,一时甚为感叹。

温庭筠在扬州已有数月。这天,他接到长安书信,当朝宰相令孤绹召他返长安。

辞别了青楼女,拜别了扬州众名流,温庭筠急匆匆地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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