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庭筠和鱼玄机:第十二章
2019-06-03 14:3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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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情深意重

酒楼一别,左明良扫兴而归。这几日,他茶饭不进,只想喝闷酒……鱼玄机那身影一会飘然在他酒中,一会又缠绵于他梦中。这大富人家的富贵子弟从不忧愁,过惯了无忧无虑的日子,这一下,活生生被女道士鱼玄机给搅扰了。左明良左思右想,他确认,自己害上了相思病。不行,得上咸宜观去。

鱼玄机在咸宜观茶屋热情地款待左公子,案几上摆满了珍果花红。玄机盘坐在软席上,忙不迭地摆弄着那套精致的紫砂茶具。

“不,我要喝烧酒!”左明良用手按住玄机。“我不想品茗”。

玄机愣了一下,大眼盯着他:“还未到掌灯时分,现在饮酒?午后阳光灼热啊。”

“你要留我夜醉?”左明良顿时兴奋异常。

玄机掩嘴一笑,并不直接回答。

就在这当口,侍女绿珠在敲茶屋门:“炼师,温先生来访。”

“快快请进。”玄机脱口道,她慌忙从左公子掌中抽出玉手,撑了一下,站起身来,迎那温庭筠进屋。

左明良一下子神色沮丧,心想:早不来,晚不到,偏偏在今日这节骨眼上到。

温庭筠进茶屋,一见左明良,也愣了一下。二人尴尬地勉强点点头。

“左公子,这就是温先生温飞卿”鱼玄机赶紧介绍道。

左明良哼了哼道:“久闻大名,失敬,失敬!”

“公子过谦了。”温庭筠坐下,满脸错愕地回望玄机。

玄机慌忙打圆场说:“左公子从太原府来京赴考,今日阳光和熙,他到道观品茗,想与我诗词唱和,一来可温习诗赋,二来也可小憩一下。你看,我正在煮茶呢!”

“哦!”温庭筠松了一口气。

一提起进京赴考,温庭筠便又来气。他兀自神伤,愤愤叨念一诗句:“因知此恨人多积,悔读《南华》第二篇。”这诗句意思是指当年他因讥讽宰相令孤绹不读《南华经》,被令孤大人在科考中做了手脚,使自己未能高中及第忧愤而作。

温庭筠的脾气很倔犟,他不像李商隐被令孤绹排挤压制,只能抑郁寡欢。温庭筠屡屡出令孤绹的洋相,他直接讥讽令孤绹“中书省内坐将军”。温庭筠与宰相大人令孤绹的过节,使他处处受压。但他倔,不肯向淫威权势低首。后来令孤绹到地方为官,温庭筠也在当地为小吏,他就一直未去拜谒令孤绹这位封疆大员。令孤绹为相时,气焰夺人,门生支系,纷至沓来,有不少胡性人氏,干脆改姓“令孤”,以攀高门。温庭筠提笔写诗嘲笑这些拍马屁忘掉祖宗的人,诗曰:“自从元老登庸后,天下诸胡皆带令。”

温庭筠秃笔一支,把当朝宰相令孤绹的名声败坏于天下,众多书生觉得十分过瘾。在与权贵的嬉笑怒骂中,温庭筠胆识过人,真有令人起敬之处。

他对着左明良说:“这科考黑暗,你赴京师应考可要有思想准备哟。”

左明良毕竟是正派读书人,虽因恋情与温庭筠暗有情敌之不快。但温庭筠声名卓著,诗文有风骨,词句显绮丽。左明良早年也是热读他诗词的,现在见他对自己无芥蒂,便不好意思再紧崩着脸。他微露笑意地说:“我有准备,我还年轻,尚可一搏。”

温庭筠兴致高昂,他叫玄机沏茶,连饮三杯,对着玄机说道:“今日来道观,是与你说国子监监考之事。不巧左公子在此,他在京研习,明年即考,正好也应关注科场监考事宜。”

玄机见话题引入正道,摆脱尴尬局面,心中窃喜。一边忙着献茶,一边忙着问道:“你这国子监助教如何监考?”

温庭筠呷了一口茶,爽声说道:“我任国子监助教,这次将主持国子监考试的监试,因我多年在科场遭受压制,屡屡科考不第,故不能让其他考生遭受我之不公遭遇。我准备在春季常制科考时,张榜公开试卷,严格文判,任众人监督,避免科场黑暗有人请托,在暗箱中做手脚。”

温庭筠谈及此事眉飞色舞,兴致高扬。让玄机深受感动,她低头深思片刻,扬起头来,反而苦笑一声:“唉!”

“你不赞誉此事也罢,为何反而不快?” 温庭筠有些不爽,他不解地问。

玄机脱帽用手按了按发髻,面露出些许的担忧:“你张贴榜文杜绝不正,我哪能不赞?我从内心深处感佩至极。可榜文公开试卷,虽能杜绝不公,防止科场暗箱操作,但此举必定开罪权势,岂能不让权贵忌恨,我是为先生担忧啊!我以为,先生张榜之事还需再三斟酌,不必冒然行事,这有风险啊!”玄机苦笑着说。她旋即戴上冠帽,一本正经地又尊称温庭筠为先生了。

“不必过度解读,你看你,高高兴兴的,却为我张贴榜文担忧,不必悲戚,不必悲戚!” 温庭筠虽从内心感激玄机的担忧,外表却要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左明良看着他们二位略微有些尴尬,心想:虽然父亲是富商巨贾,也说在他科考时要赴京请托,但这科考及第若是通过打通关节获取就胜之不武了。自己博识多学,一定能凭自身所学应试而高中!温庭筠刚才所说准备张榜公布试卷之事,确有主持正义之风骨。这科考的公正与否,的确是攸关天下士子的命运,毕竟自己也要应考,也与自身利益相关啊!

想到这里,左明良对着温庭筠点头称道:“先生所谈张榜之举,实为国子监助教的担当与义举,且有学人雅士的侠义与风骨。可惜我朝这样的公义确乎太少。佩服,佩服!”话到这里,左明良为迎合鱼玄机,又补充了一句:“我也认为,张榜之事风险太大,先生应谨慎为好。”

“过誉,过誉!” 温庭筠嘴上有谦词,内心却暗自高兴。他不是一位低调的人,他此时又有些得意了。

温庭筠看着玄机头上的女道士黄冠,笑着说:“我大唐女子本无冠,入道后头戴黄冠,称‘女冠’。我有一词《女冠子》,且是为你作,你听:含娇含笑,宿翠残红窈窕。鬓如蝉。寒玉簪秋水,轻纱卷碧烟。雪胸鸾镜里,琪树风楼前。寄语青娥伴,早求仙。”

此词吟出,泛指女道士,其实这首词是以鱼玄机为具象描述的。温庭筠观察鱼玄机日久,他在词的上片将鱼玄机娇媚含笑的容貌、鬓发的蓬松薄明以及隔夜的眉妆和飘柔轻纱的飞逸刻画得细致入微。他在词的下片却通过女子的鸾镜透视出唐代女妆微露雪胸的情态,借以描绘女道士即鱼玄机的风韵与内心思绪不定的想象。

全篇看似在泛指女道士的情貌与趣味,实质针对鱼玄机入观后之风貌与言情。特别是用此等入木三分的细腻笔法刻

划出鱼玄机的情韵,潜台词暗指玄机虽已入道却情缘未了。

鱼玄机也是一位胸无城府的率性女子。温庭筠填写艳词无数,这一次居然以她的女冠名调写词牌《女冠子》。本来《女冠子》是唐教坊曲名,后因中晚唐女子多有入观,故诗人们在作词调时,将此词牌定名为《女冠子》。

温庭筠这一曲《女冠子》是鱼玄机早已期盼的,她一直为温庭筠没有为她填词作诗心存耿耿。今日这《女冠子》词作,无论是从含娇带笑、雪胸隐显、身段窈窕的外貌美姿描述,还是企盼她成道入仙过上美好生活的殷殷冀求,都是对她由表及里的入骨描绘。词作虽然没有直呼她的芳名,但词牌名已经说明与她有关,作为女冠,她哪敢奢求成仙啊!可成仙的词意又焉能不幻化为对美好生活的追求?这,真让玄机感激莫名啊。

鱼玄机一时激动,双眼微红,心有戚戚,她竟脱口唱出温词《梦江南》: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这是在暗指温词寄情于物,从天际日暮的碧云悠悠,直抒其恨,将无尽的情思哀怨遥寄天边。这情与恨、忧与怨,山月水风哪能知?唉!即使无缘,千万恨,也只能飘绕在悠悠的碧云间。这只能怪山川晓月、碧云水风啰。玄机奈何人生不得,生发喟叹,对温词本意作出超迈或别样的自我理喻……

温庭筠见鱼玄机朗读《梦江南》,便说:“《梦江南》最早见于《教坊记》及敦煌曲子词,以后此曲发展出现《梦江南》、《江南好》、《春去也》等许多异名。本曲为单调,以后可能会演变为双调。因白乐天作《忆江南》三首,流传甚广。现在人们便将本调改称《忆江南》了,我在这里仍用原名《梦江南》。”

“哦!”鱼玄机轻声低吟了一下,她心想:飞卿哟,你处处都在想表现自己。

左明良从内心里还真是佩服他们二位,但情爱的天敌是同性。鱼玄机与温庭筠你方唱罢我方吟,他有点插不上话了。

见此情状,他知鱼玄机两难且在两可之间,便无奈地站起身来作揖道别。

玄机这一下犯难了,心想:左公子是不是生气了?

她想了一下,打个圆场说道:“是呵!一会儿天色将暗,夜禁回去不便。”

她看了看左明良,又看着温庭筠。

温庭筠见状,只好勉强说:“那我也回去吧?”

鱼玄机也不挽留,对着左明良脱口说道:“温先生与你一道去吧,我心绪难平,想早些入睡。就叫绿珠送送你们吧。”

看着两个男人的背影,温庭筠厚实高大,玄机还是青春少女时,得益于他在经济上多方施舍和在文墨上予以点拨。温庭筠对玄机的怜爱,她焉能不知?但天长日久,她视温庭筠为父为师为兄。温庭筠知她疼她时常来看她。温庭筠来时,鱼玄机有时也烦他。他不来,玄机又异常挂念。有时,玄机读温庭筠艳词,读得耳热心跳,春心躁动。面对温庭筠那关切的脸庞,玄机也会情思荡漾,两人单独在一起品茗吟诗时,玄机也想说:“温哥哥哟,你抱抱我嘛!”但玄机在师长温庭

筠面前欲言又止,她说不出口。她毕竟此时才同李亿有过一次情爱,除了初恋痴情于李亿,肌肤相亲,身体随他摆布外,就只是与左明良牵牵手而已。她与温庭筠之间的关系纯之又纯,却在众人面前说不清道不明啊!

她望着温庭筠,真是五味杂陈。鼻根一酸,她想起不久前她怀念温庭筠写的一首诗《遥寄飞卿》:“阶砌乱蛩鸣,庭柯烟露清。月中邻乐响,楼上远山明。珍簟凉风著,瑶琴寄恨生。嵇君懒书札,底物慰秋情?”这诗是在温庭筠负气离开长安未任国子监助教时写的,诗中遥情寄恨,且心事坦诚,怨气飘绕字词之间,玄机的情怨已从心底浮出,她的埋怨甚而有点恼羞了:飞卿啊!你就放下你那臭师爷的架子,来抱一抱我嘛。此时此刻,鱼玄机因思念而产生埋怨乃至怨恨油然而生。看着夕阳映照下温庭筠消失的背影,玄机在心里是认这账的。她甚至想说,飞卿啊!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心甘情愿的啊!她思绪繁乱,这,是情爱?或更多是一种感激之情?她说不清……

另一位闯入她心田的男性左明良,最近让她神思晃荡。左明良爽朗、豪性、伟岸、清纯,处处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在理性上,玄机有时会思念或者说叫依念温庭筠,但左明良的雄性精气,又使她心花怒放。她一见左明良,虽然她不允许左明良叫她姐姐,但她会不自觉地做出一副姐姐的模样,关切怜爱之意在眼中已无处躲藏。她也会心慌,她会主动地刺激对方。一想到在骊山温泉池,她歪倒在左明良有力的臂膀里,那雄性的力度会让她想想都酥麻。唉!两个男性的身影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在两个男人的身影之间徘徊。她双眼模糊,人也迷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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